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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君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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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都半睡半醒間,覺得自己右手似乎動不了了。

她下意識一動,竟然發現手被什麽東西硌住,還連帶著手指發麻。

她倏地睜眼。

——然後,就看到了塌邊趴著的人。

他只用一頭半散著的黑發對著她,但姚都毫無障礙地瞬間認出了他。

她先是望著空白的帳頂反應了一兩秒,發現自己沒在做夢。

姚都目光轉向他,猜想此人又是捏手,又是把她的手當枕頭,是覺得她一醒必會動手,她一動手他就能立馬察覺。

一切推論都沒有問題,姚都不僅動了手,還用了力。

問題是,某人顯然對自己的精神太過自信了。

不僅睡不醒,而且握著她的那只手還很涼!

姚都馬上伸出另一只爪子,順著他的臉往下勾了勾:

“長赴,長赴?”

程與兩只手立即縮緊,猛地擡頭。

他楞一下,然後眼底有些潮濕,不由朝她靠近一些:

“你……”

下一刻,姚都伸手往他肩背一壓,下巴順勢枕在他頸窩裏,和他貼在了一起。

程與覺得自己仿佛看錯了——

方才姚都眼下,似乎有一層薄薄的紅暈一閃而過。

他眼裏的濕意頓時散了,轉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。又不知她傷在何處,他也不敢亂動,生怕扯著她的傷口,於是心驚膽戰地將自己的手墊在她的肩下,為她省些力氣。

“嘟嘟?”

他輕聲喚道。

許久之後,姚都松開他,順手摸了把他的脖頸:

“上來躺著。”

程與此刻再看她的神情,已然看不出半分異常,仿佛方才那一瞥真的是幻覺。

“沒沐浴。”

他伏在塌旁,“連日趕路,上回沐浴還是前日。”

“無妨,上君不嫌棄。”

姚都一笑,然後溫熱的手毫無預兆地順著他後領伸進去。

“你身上半點汗液也不出,幹爽得緊。”

程與:“……路上有灰塵。”

“你一直待在車裏,什麽粉塵能有著軍帳裏多?上來,別廢話。”

為了增加說服力,姚都補充道。

“暖床。”

程與:“……”

他退了兩層外衣,上了塌內側。

姚都原本搭著腦袋看他褪衣服,此刻卻皺眉道:

“怎麽穿這麽多?一月不見,你身子還好麽?”

程與不理她:

“嘟嘟,先給我看你傷哪兒了。”

“幹什麽?”

姚都幹脆道,“不給看。我這不好好的嗎?”

程與不依不饒:

“給我看。”

說罷,就要掀她的被子。

姚都驚道:

“你造反啊?”

但沒攔他。

果然,不出她所料,程與掀開一點被子後,就不知道做什麽了。

他抿了抿唇,伸了下手,卻不知落在哪裏。

“你哪裏傷了?我不敢亂碰。”

姚都不知想到哪兒去了,愉悅道:

“這就奇怪了。什麽都碰過了,怎麽還能叫‘亂’碰?”

“……”

程與無奈道,“碰到傷口怎麽辦?我……我解你帶子了……”

“行行行……”

姚都抓住他的手腕,“給你看。”

程與神色凝重下去,看她解開腰帶後,腰腹上纏著白色的繃帶。

“血……”

他語無倫次道,“怎麽有血跡?滲血了?”

姚都拉住他,阻止了他要下床的動作:

“你看這血的顏色!這是換藥時出的,後頭繃帶上就沒新鮮的血了!”

程與看了一眼,便不忍地錯開了眼睛。

他默默地替她把衣服系好。

“不開心了?”

姚都順手揉了下他的臉。

他看了她一眼。

“我早說北秦那一群人都抵不上你一個。”

“馬後炮。”

姚都道,“當時誰拿這話堵我的?要不是有蠢貨黃雀在後地搗亂,本人現在已經順利將北秦使團接回南明了!”

程與看著她,想說什麽,又憋了回去。

“到底怎麽回事?”

“申廣帆被抄家,這個你應該知道,還有,南明那邊現在已經發兵前往南安州,順利現在應該已經快要拿下了。”

姚都把他拉進被子裏。

程與下意識想攬她,又怕碰著她腰上的傷,只好反握住她的手:

“我知道。是他們設計截殺北秦使團,結果你分散了隊伍,他們正巧碰見了你在的那一支?……這個因果,怎麽這麽熟悉?”

姚都笑了一下:

“是熟悉,像咱們回南域那次的事兒吧?但其實不是這樣。我是專門設計,讓他們撞上我這支的。”

程與急道:

“你專門……”

“聽我說,”

姚都按住他,“因為我了解申廣帆其人。他所求不過是一些私利,謀殺上君、禍害南域的事情他還不至於做,所以我認定他不敢殺我。我碰上了他的人,又早有準備,原本是萬無一失,且還能拿住他和南安州的把柄。”

程與語氣低落下去:

“但是?”

姚都笑著把他拉近了點,伸手攬著他的腰:

“但是出了意外。”

程與:“……”

程與垂眸貼著她的額頭:

“別笑……我怕死了。”

姚都頓了一下。

“意外是,當時在場的還埋伏了另一群人。當他們殺出來的時候,申廣帆和南安州派的那群人比我們更不知所以。而那群人,就是奔著殺我來的。但是沒成——這麽多年也不缺有人想要我的命。當時我和我的人解決完他們後,傷亡不輕,趁著下一批追殺沒到就先走了。路上一路追趕費了些周折,後來就跟寇源行的人匯合了。”

程與扶著她的肩,埋在她的發絲裏。

姚都寥寥幾句不知偷工減料地簡化了多少,但其中兇險可想而知。

但程與不想追問,他對那些過程不感興趣。

他只知道現在人在他懷裏,好好地活著。

……還時不時存在感十足地伸手朝他亂摸。

姚都:“你又是怎麽過來的?一路上盤查可不簡單。還有,你身上怎麽這麽涼?我走前你就有些咳疾,那時還不嚴重,後來呢?現在是好了還是怎麽?”

“……拿著太上君的令牌過來的。”

程與自動忽略她後半段,“……抱歉,我好像不小心見到你父母了。”

姚都:“……”

她聽了程與言簡意賅版的前因後果,一針見血地抓住一個疑點。

“等等,你說你去了靈玉堂,後來就見到了我父母?別吹了,我娘他們根本不可能去靈玉堂。你別說你是在下山時碰見的,因為我母親的住處不在下山的路旁,要走一段分叉的小路——除非,你說你專門走去,見她們?”

程與:“……不是,沒有。我是……在靈玉堂待著,大概山下萵苣他們通報了,於是太上君找了過來。”

姚都撐起頭:

“不可能。我娘那種人,連我都不大管,怎麽可能專門去找你?別跟我說是因為她擔心靈玉堂——幾十年前曾步業溜上南明山,要去靈玉堂到此一游,我娘眼皮都不動一下。”

“……我一直待在靈玉堂。”

程與嘆道,“我不知道萵苣報信時,是不是有說讓她們來尋我……”

姚都皺眉:

“你怎麽了?”

“別撐著,腰不能用力。”

程與把她撐著的手拉下來。

“……我當時有點燒。”

姚都明白了。

她一時無言,想起了片刻前程與那句極其自然的“我怕死了”。

她當時沒有過分留意,只當是一句反應,此刻才漸漸從前後因果中還原出他當時的憂懼與在意。

“你生辰是不是已經過了?”

姚都神色恢覆如常,“在我外出的時候。”

“嗯。”

片刻後,程與又語氣上揚地“嗯”了一聲,“怎麽知道的?”

“六月初三吧?上君神通廣大,自然有法子知道。”

姚都道,“上君給你補個生辰禮,想要什麽?要什麽都可以。”

程與眼裏含著笑意,順著她的話接道:

“要月亮也可以?”

姚都:“我去水裏給你撈。”

程與垂眼想了想,又擡眸安靜地看著她:

“嘟嘟,真的什麽都可以?”

“要人,要心,要魂除外。”

姚都笑著伸出一只手指擋在他嘴前。

“別說那種話,俗氣。來點拿得出的。”

程與點頭:

“那就是說要身也可以?”

姚都坦然道:“你大可以試試。”

“我胡言的,不是這個。”

程與握住她亂動的手。

“真的,什麽都可以?只要你拿得出?”

姚都挑了下眉,開始細細地回想有沒有漏洞。

“不錯,只要我拿得出。沒想到什麽不能拿的。要什麽?”

程與不知何時斂了笑意,深深地望著她。

“要上君的君後印,可以嗎?”

他聲音很輕,細細分辨,則還有些輕微地顫抖。

但每一個字都仿佛敲擊在了姚都的心上。

姚都半晌沒說話。

程與的心懸了起來,開始重重地跳動。

只見姚都半撐起身,從床頭的案幾上扯過一個羊毛氈、一張紙、一支舔滿墨的筆,然後縮回床榻,將墊子和紙隨意鋪在程與胸口上。

“長赴,放松點,不然你胸口起伏得太快,不好寫。”

她湊到程與耳邊,輕輕地吹著氣。

“印不在手邊,上君親手給你打個欠條。”

隔著一層墊子和薄紙,再往下是被褥和中衣——

但程與卻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一筆一劃的輕重緩急。

仿佛她直接將筆畫寫在了他的心口。

“姚都元熠,欠……程與長赴君後印,一枚……”

程與輕聲念著,後續聲音越發細不可聞,“待還南明即予之。都。”

隨著姚都筆離紙面,程與念讀的話音一落,他攬住她的腦後,半撐起身吻了上去。

姚都就著這樣的姿勢,眼睛彎了彎,然後閉上,任由他親吻。

她自己則手裏動作不停,將那張紙拎著晾了晾。

然後,方方正正地疊好,輕輕塞進了他的衣領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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